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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情起,一往而深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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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情起,一往而深”

2013年,秦皓陽開始著手調查有關何銘的一切,他看著電腦裏的資料檔案,最上面只有一張非常模糊的入獄照片,十四歲的少年面向鏡頭,纖細的睫毛垂下半遮住漆黑的瞳孔,對上那個視線時,秦皓陽的後脊攀升起一股莫名的冰冷感。

“這個何銘有點東西啊,出獄第二年就能出國了,坐的還是私人飛機……”

坐在秦皓陽身邊的女警察,揉著眉心低聲說著。最近連續一周的加班讓她的臉色看起來很差,處理完最新案件的空餘,市局要求把蔣天被害案重新展開調查。如今十五年前的案子與二十五年前的八八案聯系在了一起,這讓所有人都有些頭疼。

“……不過奇怪的是,我們能搜集到的資料顯示,2004年,何銘乘坐的那班航空在國外發生了事故,轉機之前墜毀了,也就是說,2004年的時候,何銘這個身份就已經死亡了。”

“可是在章明奇的自白書裏,2007年的時候何銘仍然出現了,也就是說他換了一個身份,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上”,秦皓陽單手托著下巴,細密的睫毛垂下,黑色的瞳孔輕輕轉動,忽然他看向女警員,“查一下,2004年後,圖安的大型活動裏,以何銘身份參加的都有哪些,權限越高檔的越好”。

女警員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,皺著眉進行搜索,隨著鼠標的點擊停止,秦皓陽湊過去看向屏幕,女警員的聲音在旁邊緩緩吐出。

“2010年,恒健集團在圖安市開展了醫藥資源簽約會,會後的晚宴名單裏,有何銘”,她歪頭眨眨眼,眼底的黑眼圈隨著皮膚牽扯似乎更深一些,“不對啊,如果這個人就是何銘,那既然茍也已經幫他改頭換面了,他何必要再用這個名字呢?”

秦皓陽抽回支撐在桌面上的手,緩緩擡起身,像是想起了什麽,忽然走到一旁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,放到了女警官面前。

“這是什麽?”

“美容卡,上一個案子老板娘說有優惠,我給你們都辦了一張”,秦皓陽走到一旁拉起自己的外套,搭在手臂上向外走去,“最近辛苦了,好好休息一下吧”。

秦皓陽推門離開,女警員擡手看了看那張美容卡,憔悴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,她把秦皓陽放下的幾張卡扔給了隔壁座位的女同事,說話的時候充滿了力量。

“有錢能使鬼推磨啊,我忽然感覺自己還能在這裏繼續燃燒一會兒了。”“那你燃燒吧,我要去做美容了。”“……開玩笑嘛!我也下班了!”

秦皓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,進入搜索系統開始查詢恒健集團的相關信息。其實對於這家公司本身而言,並不難搜索,它是國內最大的醫藥公司之一,是醫藥行業的龍頭企業。2010年,恒健準備在圖安市開一家子公司,受到了市內各行各業的重視。

有關於恒健的信息很快便呈現在屏幕上,秦皓陽的指尖在鼠標滑輪上輕輕轉動,眼鏡上的反光便也在上移。屏幕上點擊開的幾張晚宴照片中,穿著得體端正的人們正在相互攀談,攝影師將這一瞬間定格下來。

秦皓陽瞇著眼睛,對照著最後的大合影,在一張全景抓拍的照片裏不斷搜尋著,這個不是,那個也不是,老舊畫面中一大半的人都已經被篩掉了,窗外的夕陽火紅地落進屋裏,映襯得秦皓陽的面容都艷麗了許多。

“找到了”,秦皓陽忽然點擊鼠標放大畫面,在模糊的圖片中央,重疊遮擋的人群裏,他看到一個背對著畫面在與另外一個人握手的身影,排除掉畫面中的所有人,只有他沒有參與到最後的合影中。

秦皓陽不相信,這僅僅是巧合。那麽如果這個人就是何銘,這個與他握手的男人又是誰呢?秦皓陽對著合影找了半天,終於在眼睛快要瞎了的時候,看到了那張臉。令人驚奇的是,那是一個容貌年輕的秀麗的男人,微微勾起嘴角,站在合影的最中間,通身都是儒雅矜貴的氣質。

秦皓陽的指尖向下滑動,他的名字是——許彥。

哢噠!辦公室的門被忽然扭開,秦皓陽擡起頭看過去,一個小警察探過頭來神色匆忙。

“秦隊,南城分局報有人上吊自殺了”。“去看看”。

秦皓陽下意識關掉了畫面,起身向外走去。圖安市作為北方較大的地級市之一,人口密度大,流動性強,違法犯罪活動時有發生,秦皓陽成為刑偵支隊隊長後,才發覺原來印象裏平淡如水的圖安,下面盡是些暗潮洶湧。

一個案子接著一個案子,一段時光連著一段時光,秦皓陽就這樣忙到腳打後腦勺地連軸轉,終於在一天夜裏垮了下來,短暫地暈了一分鐘,在眾人強烈的抗議之下,大家終於獲得了一段時間的假期。

秦皓陽被局長親自批了假條,勒令他這些天除了警局不要來,剩下的哪裏都隨便去。“真好啊秦隊,你要不就趁這個機會出去旅旅游吧”,端著茶水走進來的女警員吹了一口氣,其實她比秦皓陽要大一些,所以對這個小隊長關愛有加。

當時剛進隊的秦皓陽,是那次圍剿茍也犯罪集團的少數幸存者之一,猶豫他與章明奇取得聯系,最終將圖安市最大的犯罪集團一舉推翻,市局因此為他申請了功績,刑偵支隊的隊長一職,也暫時落在了他身上。

女警員拍拍秦皓陽的肩膀,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,“你就沒有相見的朋友嗎?趁著放假,好好去見一見他們吧,這樣的假期錯過可就沒有嘍!”女警員繞過他向後走去,秦皓陽覺得她的黑眼圈消減了不少,或許美容院真的有效?

之前聽楊潤雨總是念叨,“咱們家兩個兒子,都沒人陪我逛街做美容,要是小雨繆還在……”

秦皓陽的視線垂了下來,2013年,蔣雨繆似乎是因為工作原因搬離了圖安。她所在的那座城市距離圖安,坐高鐵要16個小時,坐飛機要四個小時,是個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算短的距離。

“去見,想見的人嗎?”秦皓陽喃喃自語著,然後他邁開長腿向外走去。他推開門,外面的人熙熙攘攘,機場大廳的嘈雜落入耳中,秦皓陽按照指示牌辦理好了托運,經過安檢,一路向登機口走去。

坐上飛機的時候,他扭頭看向了窗外的機場,認真做著檢查工作的地勤人員像玩具裏的小人物一樣走來走去,秦皓陽眨眨眼,收回視線,他的手指交叉著,內心有些緊張。

擁有輕微恐高的秦皓陽,自己都不清楚此刻混亂跳動的內心,到底是因為害怕飛機起飛時剎那的失重,還是馬上就會見到蔣雨繆時莫名升騰的退縮。

他不是第一次這樣沖動,不是的,在上大學的四年裏,他總會溜去看望蔣雨繆,其實並沒有什麽意義,哪怕一次的對話或者擦肩而過都沒有做到。

可秦皓陽就是覺得很開心,好像看見她那麽自由的生活著,他就覺得很滿足,於是來回路上的疲憊煙消雲散,坐在樓下花壇旁的枯等,也變得不再無聊。

你喜歡一個人,馬上就會見到他的時候,全世界的陽光都明媚而不刺眼,即便有時的落雨,也都充滿詩情畫意,好像在刻意提供可以一同撐傘的機會。那時你的心總是豐富的,輕盈又沈重,放肆又拘束,你覺得自己變得不再像自己的時候,等到那個人出現,又會一瞬間將這些鄭重的思考拋諸腦後。

你總會想,下次我一定不來找他了。或者,下次我不必這樣高興。然而下次你還是會這樣做,義無反顧地,感動自我地,因為督促的紀律規則,永遠會敗給自然而然的心之所向。

在對方沒有傷害你的時候,這種情況在更古早以前,被稱為一往情深。

秦皓陽就是那個一往情深的苦命人。他在趙海生的透露下,找到了蔣雨繆租住的樓房,站在下面擡頭向上望,秦皓陽想,這樓真高,房間設計的真密啊,住在這裏的人,真的都能找到幸福嗎?

他不知道,只是走進樓裏,坐在了蔣雨繆家門旁的樓梯上。他註意到蔣雨繆家沒有開燈,擡手看了看手表,已經晚上十點半了,不由得皺了皺眉頭。

“還在上班嗎?好辛苦。”

秦皓陽似乎忘了自己沒日沒夜工作起來的樣子了,他揉著肩頸起身爬爬樓梯,來這裏好幾天了,始終沒有見到蔣雨繆,秦皓陽得假期已經結束,他準備在這裏等到蔣雨繆回家,看她走進屋裏,自己就打道回府了。

這樣想著爬樓梯的秦皓陽,忽然聽見身後“叮咚——”一聲,緊接著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響。他回頭去看,沒有看見記憶中那張熟悉的面孔,卻低頭看見地上躺倒一位不省人事的女醉漢。

電梯關門的時候夾住了她的小腿,這一下讓沒有意識的身體重新扭動一下,蔣雨繆擡起頭,撩起亂糟糟的長發,慢悠悠地爬進了走廊,在昏黃的燈管下,她靠在墻上,從包裏翻出來一串鑰匙,指尖捏緊了其中一把,然後頭一歪,又睡了過去。

秦皓陽實在是沒想到,再見面會是這樣的情景,他輕輕走下樓梯,朝著蔣雨繆慢慢挪過去,樓梯內的感應燈在他剛剛走到蔣雨繆身邊時,忽然熄滅了。

黑暗的環境中,秦皓陽俯身蹲下,用指尖緩緩靠過去,觸碰到溫熱的皮膚時,還下意識蜷縮了一下,秦皓陽咬咬牙,又將手指伸過去一些,這次他準確地摸到了鑰匙。

“誰?”就在秦皓陽準備將鑰匙扯出來的時候,蔣雨繆忽然喊了一聲,將手掌沖洗收緊,燈光便在這一聲中重新閃爍著亮起來,秦皓陽的目光落進蔣雨繆黑白分明的雙眼裏。

好奇怪,明明喝多了,這樣的時刻眼神中卻依舊清澈明亮,她似乎時刻都在防備些什麽,秦皓陽覺得這是蔣雨繆變化最多的地方,以前她好像對周圍的所有人都充滿信任,即便是有人欺負她的校園裏,她也不畏懼,不害怕。而現在,縱使是灌了許多的酒,困意席卷來臨的時刻,她依舊警惕著周圍的世界,隨時隨地準備逃跑。

看著蔣雨繆的雙眼,秦皓陽忽然擡起手來,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和蔣雨繆對視過了,聽說她已經把自己完全忘記了,那麽現在在她面前,或許會被當成陌生人一樣對待吧。

以蔣雨繆的攻擊力,這只手一旦伸過去,這張臉估計就會頂上兩天的巴掌印了,可秦皓陽還是不管不顧地伸了過去,用手指將蔣雨繆面前的雜亂長發撥開,好好地看上那雙動人的雙眼。

蔣雨繆竟然意外地沒有動手,她看著秦皓陽的臉顫動了幾下睫毛,忽然鼻頭一陣酸楚,指尖松開了鑰匙,擡手握住了秦皓陽沒有收回去的指尖,她什麽也沒說,只是默默地紅了眼眶。

蔣雨繆很少哭,秦皓陽記憶裏,她總是冷淡地做著所有事。

寬厚的手掌放在蔣雨繆的半邊面頰上,她終於沈沈睡去,果然,到最後她也沒有落下淚來。感應燈又一次熄滅了,秦皓陽忽然低低地說,“你很辛苦吧,蔣雨繆”,他彎腰把她整個人抱在了懷裏,撿起鑰匙開了門,在玄關口脫下鞋子,光腳踩上木制地板。

秦皓陽把蔣雨繆輕輕放在了小客廳的柔軟沙發上,找來了旁邊的毛毯,將這個蜷縮起來的人披蓋上,然後他坐在地毯上看過去,窗外的月光落在細嫩的臉上。蔣雨繆的睫毛在微微顫抖,似乎是陷入了不太美好的夢境。

秦皓陽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,隨後收回手指握成拳墊在下巴上,他安靜地看著她,終於沒忍住,輕聲說了一句,“如果忘記會讓你比較開心,讓你沒有這麽疲憊的話,蔣雨繆”,他湊得更近些,眼睛亮晶晶地看過去,他說。

“那就不要想起我,幸福地生活吧。”

蔣雨繆不知道有沒有聽見,舒展的睡顏裏,好像剛剛的緊張恐懼消散了,她平靜地呼吸聲起起伏伏,落入秦皓陽的耳中,像是最好的道別序曲。

離開的時候,秦皓陽最後看向蔣雨繆一眼,和記憶中每次分別都不一樣,這是他們距離彼此最近的一次,它是一個秘密,永遠珍藏在秦皓陽的心中。

“祝你幸福。”

——

秦皓陽乘坐電梯向下,有些沮喪地翻出手機查看消息,都是些無良廣告,“叮咚——”電梯門準備敞開的瞬間,“叮鈴”一聲,秦皓陽的手機裏竟然同時傳進來一條消息。

垂下的視線停留在那裏一秒,向外走動的腳步便突然停下,秦皓陽的眉頭微微皺起,一個陌生的號碼傳來簡訊。

‘好久不見秦皓陽,關於那個U盤的答案,你現在找到了嗎?’

圖安市夜間的刑偵支隊辦公室前,一個女人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實,湊過去敲了敲桌面。值班警員擡頭有些狐疑地問著,“您好,有什麽事兒嗎?”

那個女人小心翼翼地壓低帽子,低聲問著:“秦皓陽在嗎?”

“他休假了,你有事可以告訴我。”“沒事……你知道怎麽聯系他嗎?”“唔,這是他的電話號,不過你需要幫忙的話我們都可以……”

他的話還沒說完,女人就匆匆記下電話離開了。外面的路燈最近壞了還沒修,那個有些薄瘦的女人,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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